( )王维做了个梦。

梦里是辋川来信，裴迪正在蓝田山等他——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

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放下信，站起来走了走，踱到廊下问鷃雀“若我此刻出发，算算三日能到长安城外，会不会太着急了点，被他看出来？”

想了想，缓缓笑道，“我拖个四日。”

他一路紧赶慢赶，终究快了一天，正在山脚踟蹰，被山中老农认出，热情地邀到家中吃果脯。

王维松了口气，哪想推开篱笆门，大堂中坐着一个人，正吃着霜柿饼，和农妇谈着笑。

他的眼睛带着揶揄，但更多的是热烈。

像是没人看见一般，裴迪丢下柿饼，大步向他走去。王维先是觉得拥抱一下有什么的，站着没动。随着他靠近，却是越来越心惊，转过头要走，被他宽厚胸膛一把搂住，贴在耳边说“摩诘。”

王维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看了眼左右，四周都无人，老周已经起早，在院中打扫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裴迪应当在老周醒前就走了。

王维找了点水洗脸，那声“摩诘”却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叹口气，抬起头，春日早回的燕子偶尔结伴飞过，将他衬得形单影只。他的心却好像在昨夜也跟着裴迪走了，空落落地找不着边。

这是离乱后的第一个秋。

天镜对洛阳城熟得不能再熟，平时不爱出门，就窝在家里等裴旻。军务太忙，裴旻不怎么回来，倒是洛阳土地常来找他。

洛阳郗歔道“洛阳的劫也不少了，生生死死都由他们折腾去吧，不管是安禄山，还是山禄安，战乱过后，血水终会渗进土里，树会抽条，麦子会结穗。安宁久了，谁的骨头不痒，不想打个架？有粮食供后来人吃喝就行，不然我这土地才是颇没面子。”

天镜狠狠灌了口酒，拿洛阳的袖子擦嘴巴“洛阳，我有时候觉着你离经叛道，有时又真觉得你是个再仙不过的仙。”

洛阳喝醉了，拿微红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觑着他“我生来就是个仙，离经叛道也变不成人。”

他转头看了眼檐下被风吹得叮铃铃响的铜铎，将杯搁下，说道“那小姑娘长大了，不叫修容了，叫榴娘。怪机灵的，书墨骑射样样好。幸好又是生在大户人家，我也爱看她意气风发，那样儿让人喜欢。”

天镜道“我看你放不下她。”

洛阳笑道“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我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做一个仙，我不能和一个人一生又一生地结合，那是有违天道，我们不可能有孩子，她也面临着被雷磔的危险，那才叫灰飞烟灭，生生世世也见不着。我思来想去，觉着自己恐怕不太适合一时的轰轰烈烈，这样悲壮的爱情我不想要。当初喜欢她，不就是爱个鲜活嘛，何必搞成这样，不值当。”

酒过三巡，洛阳撑着桌子起身，“好了，该回去了。欸！不用送，能走，别送。”

天镜看洛阳那一步三颤巍那醉态，生怕他扑倒在池塘里，叫下人把他送到门口。

晚间睡得迷迷糊糊，身边有个人摸来床榻，在他身边轻轻躺下，却不慎压到了他的头发。

天镜狰狞地睁开眼，差点要拿刀结果了他，定睛一看，裴旻满脸懊恼，“我不小心……你继续睡。”

天镜二话没说，将他压到在床上，低下头靠在他胸膛，“老裴。”

裴旻气息有点不稳，耳根子红了大半，“今日累了，恐怕不能……”

“满脑子除了这个你还能想点啥？”天镜好笑道，随后埋头抱紧了他，“今日就这样睡吧。想多抱你会儿。”

裴旻也贪恋他的怀抱，侧过身，将他拥紧，听了会儿彼此的心跳。他温声道，“我一生缺的很多，父亲，母亲，还有功名，来来去去，想要却不能拥有，拥有也不能长久，想来这不应是努力就能达到的事情。我既然是个将军，那就管好我的兵，再用我的兵，去守卫大唐百姓。这一战我不知凶险，你要跟着，我让你跟着，但你不能陪着我死，死后我若不知去路，你引我轮回。好不好？”

天镜从未听他这么郑重伤感过，听了前段觉得好笑，听完了却沉默一阵子。

“可以，”他开口道，“但是老裴，你在哪，我在哪，不要傻了吧唧，故意赶走我。我们仙，不在乎什么对对方好不好的，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道扬镳，我跟你分道扬镳了几次，发现我是真不爱看不见你，我求求你做个直爽的男人，别再拐弯抹角对我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几百年，我感受不到，不值当的。”

裴旻被说了一通，脸都丢尽了“好了，睡吧。说太多，睡不着。”

天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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