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了眼睛花了。冉姓坝人添油加醋地说他终于取下烟杆时口水线牵出好几里长,就像牵了一根广播线。

我暗想,幸好你揩鼻涕的事没有外人知道,要不然同样会编排你的故事。

泡了一会儿,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刚开始有点闷,现在好些了,头上开始冒汗了。我去叫了两瓶矿泉水进来。我叫他把水放在池子里温一会儿再喝,别喝凉水。他担心地问,这水会不会增加他的肾结石。我说不会,你放心好了。自从查出结石,他就对所有的汤和水都起了疑心,有时候那种疑心简直到了做作和虚伪的地步。昨天我带他去吃羊肉粉,吃完后他像乖孩子一样征求我的意见:“我想喝口汤,不晓得喝得不。”我说你喝呀。他为难地说:“我怕喝了长结石。”我说:“没关系,你喝吧。”

那天他自己打电话把检查结果告诉我弟弟,弟弟说:“肯定是你喝水喝得太多了,结石不就是水垢吗?”

他问我是不是这样,我告诉他,结石的成因到现在还没研究清楚,和遗传、饮食习,贯、水质都有关。我说:“你不是喝水喝得太多了,你是流汗流得太多了,汗流出来,水里的东西留在体内,天长日久,变成了一块石头。”他骄傲地接受了我的解释,不过这是真的,他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家,流了多少汗呀。

我叫他在池子里等我,我去桑拿房蒸一下,我有点感冒,蒸一下好得快些。他说行,你去吧。但我看出那种小孩子没有大人的无助感。我说,要不一起去吧,去试一下。他笑着问那是什么地方,我说去了就知道了。

我十岁那年,父亲带我去赶场。离冉姓坝最近的乡场也有十五公里,所以赶场是一件大事。那天他给我买了一碗“凉虾”。这是一种夏天里吃的食物,将米羹做成蜂蛹状,让它们漂浮在蜂糖水里,既解渴又解饱。太好吃了,我没有像坐我对面的小姑娘那样翘着兰花指一汤勺一汤勺地往嘴里喂,我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出乎预料地,父亲问我要不要再来一碗。他和母亲经常告诫我,街上买的东西,吃个稀奇就行了,用不着吃饱,吃饱太费钱了。可他居然大方地问我要不要再来一碗。我担心地问:“你还有钱吗?”他说:“有,你吃吧。”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我记不得了,但他说这几个字的声音我依然记得:豪爽、慈爱。几十年过去了,这声音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当他问我桑拿房是什么地方时,表情也和我当初问他有没有钱再买一碗凉虾差不多吧。

“爸爸,我不知道你受得受不了。”

在桑拿房门口,我回过头问。

“试一下嘛。”他说。终于不再像孩子,而是像那个强行让社员不分白天黑夜和他一起修水库的生产队长。

刚进去时,热得受不了,但坚持下来后就没事了。我大汗淋漓,呼吸一下就畅通了。父亲突然笑了笑,他说:“高家山的人从不洗澡,连脸也不洗,因为缺水。干活回家后用柴灰把脏的地方擦一下,擦干净后就上床睡觉。如果叫他们到这里来蒸一下,说不定能蜕下一个人样的空壳儿。”

“修水库那年,你自己也用灰擦脚吧?”

“我是跟高家山那些入学的。”他笑着辩解。

说到高家山,我想起一件事。

“那一百斤谷种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相信真是高家山那个‘二狼神’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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