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旻本家有个弟弟叫裴迪，前些年来过长安，裴旻得了姑妈的信，却没见裴迪来投奔他，以为人消失在荒山野岭有什么万一，赶紧带着人马去城外搜寻，结果一打听，人是被掳走了，不过是听说王摩诘大人住在辋川，为了给哥哥求墓志铭，自己爬上山的。

王摩诘大人住在山中，不喜人打扰，裴迪既然安然无恙，裴旻便递了封信上去，打道回府，家中也正躺着封裴迪从山中寄来的信，信中报了平安。

裴旻没见过这个弟弟，不过这么些年他相安无事，定时寄一封信过来报平安，裴旻也就如实跟家里面这么报。

长安之乱爆发后，裴迪就失了音讯。裴旻每天都很忙，忙着操兵练将，给前线源源不断地输送兵力，终于有一天，前线顶不住，裴旻接到任务，披上战甲，带上天镜踏上征途。

裴迪是在这时前来的。

他抱着块墓碑跪在高头骏马前，清清瘦瘦得就像一蓬竹，乍一看并不打眼，但他的位置确实很要命。裴旻勒紧缰绳，控制高扬的烈马，破声道“何人？不要命了！”

这一声吸引了在一边打点行囊的天镜，裴旻主外他主内，可他对于收拾行李一点天份也没有，反倒是一个小副将过来帮忙，替他收拾得妥妥贴贴，天镜脸上无光，瞧准了时机踱过来，扶起眼眶发红的裴迪，温声道“小兄弟，你有事吗？”

小副将扑上草垛，双手放在嘴边喊“校尉，校尉，行李放哪儿？跟我们放一起还是给您系马上啊？”

天镜随军出行，身无神武，又不会炊，叫将军夫人更不行，士兵们对着他无不是期期艾艾，裴旻假了个“校尉”的名号叫他担着，这群人叫得最欢，嘴上叫“校尉”，眼睛里可都炽热地写着——“将军夫人！”

裴迪靠着天镜，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逐渐黯淡，眼眶红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不轻弹的男儿泪，雨幕似的落了下来。

裴迪哽咽道“裴旻将军，愚弟裴毓山，愿从大哥出征。”

面前这个柔弱的小兄弟居然是真兄弟，裴旻吃惊地扬起眉，回忆着他的名字，不确定道“裴迪？”

接而蹙眉，一口回绝“不行！你跑不了一百里肯定散架，我这可没有马车供着你。”

裴迪红着眼大喊“不需要马车，大哥！让我跟着你吧，我要去菩萨庙！”

裴旻不耐道“菩萨庙，什么菩萨庙，你以为这支队伍要去烧香吗？”

天镜立刻心知肚明，提点还没有联想到的裴旻“王摩诘被安军掳走，至今下落不明，他在菩萨庙的消息，是他传给你的？”

裴迪摇头，白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是发怒着说“他会说倒好了，他根本不希望我看到他落魄的样子！他的朋友从前线过来，见过他，他都快被折磨死了，还嘱托他千万不要告诉我，世上怎会有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裴旻的眉头皱得更深，在裴迪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松口“你不要和别人说你的行踪，也不要逞能救他，你救不了他，唯有大唐能救。见过他就赶紧回河东去，长安不太平，裴家还能保全你。”

裴迪拱手谢过，抱着碑跟着小副将走了。

天镜好奇地爬上他的马，在他耳边小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松口了？他对你来说，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裴旻瞥过去一眼，说“别看他那副相，我们河东子弟没有不会打的，他从小不跟人争，唯打过一次，据说差点废了人家。走上举进士路，是他自己选的，不屑武举不表示不能打，我看自保可以了，你也别忘了告诉兄弟们，别轻易惹他，这种关头一个兵都不能折。”

天镜吐舌头“骗人的吧。”

裴旻似笑非笑地觑向他“去试试？”

天镜也看向了裴迪，那个清清瘦瘦的背影真有这种爆发力？他笑道“我堂堂天神，岂能欺负凡人？”

话是这么说，天镜和裴迪倒是意外地很聊得来。天镜善丹青，巧的是裴迪也从王维那儿学过，颇有小成。天镜向来听说王摩诘大人诗与画俱成一体，相得益彰，早就有意讨教，裴迪恰好能仿，两人是“屎壳郎找蝲蝲蛄，扑棱蛾子找壁虎”，天天凑一块琢磨画画，欢声笑语的。

而裴旻则是带着军队日夜兼程，年过不惑，额上竟还冒了两个痘，天镜施法给他消了下去，嘲笑他好久。

不管怎么说，这支大军总算赶在局势最糟之前支援到位，公孙韶和林骐骋两位校尉在城门口迎接，来不及寒暄，便匆匆入城。他们死守洛阳二十日，几乎折损一半兵力，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能撑下去就绝不会投降。

当夜，洛阳城中一门中点上煌煌烛火，四位将军围桌，其余将士围聚，就洛阳目前的局势展开讨论。天镜对兵法没有研究，听多了就困，裴迪窝在房间里，一天没出来过，天镜去找他，发现他不在房中。

去哪儿了？

天镜转念一想，脸色不由得一变，菩萨庙在城外，敌军控制的范围内，一个人去如何使得？

这孤胆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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