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一直认为自己做到了绝对冷血，可当他真切意识到即将失去雪姬，再次孤身一人时，他却开始慌乱了。他背负了一整个世界的压力，无人能听其诉苦，无人能分解其忧愁。世人皆惧他，怕他，神灵皆恨他，鄙视他。

他从未像这样渴望过一个陪伴，哪怕只是一点点交流，都能让巫妖干涸的感情得到一丁点复苏，让它不至于在山岳般沉重的压力下沦为麻木的机械。

一想到从今以后，他浑身浴血地回到人界，却只能寂寞地坐在阴暗的高塔内，门外还有数不尽的敌人磨刀霍霍，他就被这股压抑扼得喘不过气来。

真正成为唯一一人，所要承担的压力不是普通人能够想像的。

“住手！中止仪式！”布莱恩想从守门之神的神力束缚中解脱出来，可对方又岂是泛泛之辈，布莱恩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看着守护者的神力笼罩住了雪姬。

力量。

力量。我需要更强的力量。

布莱恩双目翻白，人类肉身正逐渐消退，巫妖的骸骨之躯展露出来。在布莱恩身后，两条袖珍的异蛇悄然出现，用线性瞳孔恶狠狠地盯着神。

只要是力量，我来者不拒！

布莱恩怒吼出声。

雪姬逐渐闭上了眸子，娇小身躯在神力下变得透明，好似随时要消失一般。

原本玩世不恭、为老不尊的守护者此刻却肃穆如神像，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仪式，没有为布莱恩的狂暴而分心。

布莱恩绝望地做着无用挣扎，看着雪姬的身躯一点点化作星点消失。

“欺骗者！你们都在欺骗我！”布莱恩目中幽蓝微光时明时灭，“什么魔神、人类、梦界、守护者也好……”

“到头来，我只是你们手中的一个玩偶肆意把弄。”

“高高在上的神，从来不会在意一个小巫妖的想法。”

“我穷尽力气，我殚精竭智，我所渴求的一切，在你们眼中一文不值！”

布莱恩脑海中出现了人界冰雪降临，人族复苏的画面。

只有毁灭，才能带来新的重生。

这一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抑制不住。它如同种子埋入罪恶的土壤，在仇恨的浇灌下快速发芽。

“我一定……一定要杀光你们。”他的抵抗渐渐无力，“杀光你们，便不会再有任何人阻碍我！”

守护者眉头微微一动，却不由摇头道：“到头来还是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杀戮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源，只会自取灭亡罢了。”在他心底，始终不认为布莱恩真的有能力杀死所有神，现在没有可能，将来也没有可能。巫妖的诅咒，终归只是愤怒下的失心疯语而已。

布莱恩不再挣扎，他反而变得无比冷静，冷静到守护者感到意外。老人抬头，却看见布莱恩在神力束缚下一动不动，用冰冷的眸子看着他。

那目光根本不像一个愤怒的生物所能拥有的。

在物质界，守护者记得自己曾见过这样冰冷的眸子。

上一个用这种眼神看过去的，是一个名叫艾冬培的存在。当时，只是六阶神灵的艾冬培用这个眼神看向了高高在上的观察者们，那之后，天翻地覆。

“他能做到那一步吗？”守护者扪心自问。

不可能。宇宙中有一个艾冬培已经是极限了，绝无可能出现第二个那样改天换日的人物。

他不再看向布莱恩，神力涌动，将雪姬体内的梦界资格移向了布莱恩。在布莱恩的眼中，雪姬面色苍白，闭目不醒，身体正一丝丝地溃散。那股神力注入了巫妖的身体，消除了巫妖的魔力失调，赋予了他自由进出梦界的资格，也使布莱恩的食梦者天赋缓缓苏醒。

神力束缚接触，布莱恩重获自由。他慢慢走向躺在地上的小雪姬，此刻，指节大的小雪姬已经虚幻到几乎难以看见了。

他此刻进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大脑中无喜无悲，只是定定地低头看着小雪姬。

守护者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笑道：“你不用太担心，虽然这一代人造茧生命死亡了，但是在你们物质界的秘境中会生出第二个秘境守护者，她会在成年时继承上一代的记忆。虽说这小女孩死了，但她却会以另外的身份活下去。”

“毕竟只是一个人造生命，连真正的生命也算不上。”布莱恩道。

“对。你想通了也好，毕竟只是一个人造茧自发形成的生命，本质上也是人造生命，你既然杀生不忌，又何必挂念一个连生命也不算的东西呢？”老头大笑道。

布莱恩发出几声冷笑，却没有接话。

察觉到布莱恩精神状态有些怪异，老头也不打算刺激他，侧身让过。

“继续往前走吧，里面便是真正的梦界，一个缤纷多彩的世界。”老头笑道。

只见高大的城墙下，开出一个小小的门，刚好容纳布莱恩进入。

可是布莱恩依然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随时要消失的雪姬，好似要永远记住她的模样一般。

他最不能理解这种为他人牺牲自己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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