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严登才的手艺做得并不怎么好,做出来的家具很笨重,可他却认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因为他做的东西结实、耐用。

严登才问我要不要小工,我说有时候要,上山取样的时候,但不是天天要。

他说可不可以让他儿子来?我说这有什么,反正我们请谁都一样,二十块钱一天。

严登才很高兴,因为他做手艺也只有二十块钱一天。他给我做好箱子,没要我的工钱。

严登才的儿子叫光二,在村里是个爱惹事生非的家伙,可他来帮我们取样时却很听话,比我想象的要勤快得多,没有事的时候他也不想回家,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对打牌赌钱尤其有兴趣,经常干通宵。

后来我还发现,光二对女人更有兴趣。

他和那些已婚的男人不同,那些已婚的男人往往嘴上厉害,开的玩笑很粗野,实际上并没什么行动。

光二是悄悄的,私下的。

男人们开这些玩笑是很讲辈分的,不同辈分的人绝对不能开这种玩笑,否则就是没传教,会遭到众人的唾骂。

光二不管这些,他像难以忍受一样,希望能把这件事实实在在做成。

我们驻扎的杨家,是从四川上来的,和岩湾这些土生土长的人自然没有什么辈分之分,这样一来,和杨家女人开那种玩笑的人就特别多,有当父亲的和她那样说,当儿子的也和她那样说。

有天她背柴从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家门前过,这个老头问她要不要干柴,要的话他有一根可以送给她。

老头说的时候得意极了,下巴上的白胡子一翘一翘的,还故意向其他人眨眼,生怕别人不懂。

第二天这女人在地里拔萝卜,昨天和她开玩笑那个老头的儿子看见了,问她的萝卜怎么是白的,他的萝卜可是红的,问她想不想尝一尝。

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光二似乎并不感兴趣,但他和某个女人说类似的玩笑的时候,却在认真观察对方的变化。

光二年纪小,才十八岁,往往得到的是一顿并不严重的笑骂。

有一天杨家男人进城去了,光二那天莫名其妙地兴奋,我没料到他晚上会去敲那个四川女人的门,我更没料到那个女人会打开房门,然后将一盆尿水向光二兜头泼来。

我并没看见光二的遭遇,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事情没弄成,还那么龌龊,可他似乎不这么看,他说:“我要是多来几回她就不会这样了。”

凭白无故他也不会告诉我,是我诈出来的。

我发现他神色不对,问他昨晚上是不是偷鸡去了。

他不承认,我便说你肯定是偷鸡去了,要不然头发不会毛的,眼睛也不会红兮兮的,嘴巴不会呵呵的三个呵欠只能打一个出来。

他特别恼火我把他当成偷二,在他看来似乎“偷二”是最严重的一个词,似乎特别有损他的面子。就像有些城里人,宁愿承认自己做过娼,也不愿承认自己穷。

于是最后他便自己坦白了,叫我不要说他是偷二,不然他会和我翻脸。

这反而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更确切地说,是让我吃惊。

他天没黑就回家去了,是半夜返回来的,他说他以为这个婆娘会和他“耍”,可她却没给他开门。

为了掩盖我的惊讶,我故意问他:“她没请你喝洗脚水吗?”

这其实是我昨天才学来的,一个男的说他晚上要对那女人如何如何,那女的说:“你来吧,来了我请你喝洗脚水。”

光二很懊恼地说:“这个婆娘恶毒得很,她泼出来的是她的尿。”他把最难为情的部分也说出来了。

和光二上山取样,我问他知不知道那两个死去的少年的故事,他说当然知道。问他知不知道鲁班法,他也说当然知道。

他把这两个故事都向我复述了一遍,和他爷爷爸爸讲的差不多,但他对“鲁班法”特别感兴趣,说如果有谁懂,他一定要拜他为师。

我说:“你不怕绝后吗?”

他说:“只要会‘使法’,还怕什么绝后,什么都有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要不然我先生七八个儿子再‘使法’,我才不相信,七八个儿子会全部死光。”

这天他还向我讲了另一个故事。

他说:“岩湾原先有一个光棍,人长得可以,做事情也还行,就是太穷了,哪个女的都不愿嫁他。

有一天他上山砍柴,下雨了,离那个山神庙不远,急忙钻到庙里去躲雨。

雨一直下到天黑都没停,他心想,回家去也是一个人,在庙里还多几个菩萨,不如就在庙里过一夜算了。

半夜三更,他冷醒了,想起自己这一生,真是可怜得很,男人都变成了,连个婆娘都找不到,吃个饭都孤零零的,连个说句话的人也没有。越想越伤心,最后嗡嗡地哭起来。

他正哭得展劲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他,问他哭啥子。

他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那两个崽儿(他爷爷说的是两个莫逆少年,他说的是两个崽儿)在对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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