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妈叫我守家,不是叫我防强盗,家里没什么东西好偷的,我要守的是吊在灶上面的一副猪腰子。猪腰子用草绳拴起来,每天烟熏火燎,已经烤干了,像一块黑色的料礓石。我要守住猫,别让它把猪腰子叼走了,猪腰子离灶台两尺多高,可猫站在灶上用力一跳,就可以把猪腰子扯下来。耗子偷吃柜子里的粮食,要靠猫守护;猫要偷猪腰子,要靠我的守护;猪腰子是给父亲治病的,父亲病好了多干活,柜子里才会有粮食。可见最可恨的是耗子,要没有耗子,就可以不养猫,不养猫,我就可以去外面玩。

父亲吃猪腰子,是因为他的腰“闪气”了,本来应该两天吃一个,可他买不起。他的腰不好,没力气,只能和妇女在一堆干活,这样他的劳动所得就只能一个月买一个猪腰子。好在乡下人认为猪腰子不是肉,肥肉比瘦肉贵,瘦肉比猪脚贵,猪脚又比猪头贵,猪头比内脏贵,内脏中最贵的是猪肝,然后才是猪腰子。要不是猪腰子这么便宜,我父亲一个月一个也买不起。我妈或者我姐煮饭的时候,用刀削一点下来,煮一小碟汤,不放油和盐。父亲喝汤的时候,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父亲说:

“看什么,这是药。”

有时候他也会温和下来,给我留一小口,是什么味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父亲吃了十几副猪腰子,病情没多大好转,队长只好安排他去守鱼塘,队长在社员会上说这事的时候,嘴里团了一口浓痰,打雷一样吐出去,对我父亲说:

“便宜死你****的了!”

父亲袖着手,点头哈腰地笑了一下,说:“嘿嘿嘿,社会主义嘛。”

父亲守了一年鱼塘,第二年干脆一个人把鱼塘承包了,他隔三岔五地挑鱼到街上去卖,有钱了,不光两天一副猪腰子,还有钱买药了。几服药吃下去,腰比以前直多了。有一天队长看见他挑了几十斤鱼,不怀好意地说:“噫,你的腰已经全好了嘛!”

父亲的脸立即堆满了聪明的笑容:“队长,我好多了,本来早就应该向你汇报的,塘里的鲶鱼还不算大,我晓得别的鱼你又不喜欢。”

晚上父亲提了两条鲶鱼去队长家汇报,队长为难地说:“这是你承包的鱼塘养的鱼,我怎么敢吃呵?”

父亲挠了挠头,诚恳地说:“队长,我这不是提来你吃,我是提来请你看看,这鱼是再养一段再去卖呢?还是现在就可以开始卖,我是来向你讨这句话的。”

队长吃了鱼,第二天告诉我父亲:“那鱼要卖呢,我看也卖得,要养也可以再养一阵。”

父亲不但给队长送鱼,有时还割一块肥肉给送去,因为有一次队长埋怨他:“你不要给我送鱼来了,煮鱼特别费油,我已经把半年的猪油提前吃完了。”父亲一承包就是好几年,换了另外一个人当队长,也仍然给他承包,他不止一次颇有心得地告诉我:“你不要小看我这个鱼塘的塘长(自封的),不光会养没脚没手的鱼,还会养有脚有手的鱼。”

父亲卖鱼,倒是蛮公平,管你是平头老百姓,还是穿亮皮鞋的干部,他的理由是:“大家长的嘴巴都一样,都喜欢吃好的。”

只有对一个人,父亲总是特别关照,这人是镇中学的李老师。每次给李老师称鱼,他都要少算二两,要不就白送一条小的。他对李老师说:“吃鱼好,尤其是读书人,越吃越聪明。”

我是到上五年级的时候才认识李老师的,在这之前,我在村小学读书,离镇上十多里,连中学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有一天李老师来买鱼,和我父亲聊起我的学习情况,父亲说:“他恐怕少了根筋,不是读书的料,看他那个样子也还算老实,可就是学不进去,从没考过前十名。”

李老师要报答父亲多给他的鱼,突然做了一个让我父亲做梦也没想过的决定,他说:“这样下去可不行,他马上就要参加升学考试了,如果只读个小学毕业,今后在农村恐怕也会不适应的,我们国家马上就要实现四个现代化了,当农民也应该有知识。这样吧,叫他到镇完小来上学,剩下这半学期抓紧一点,争取考个好点的中学。”

那天晚上我父亲向全家人复述李老师这段话的时候,就像是在传达一个伟大的圣旨,李老师就是那个大圣人。除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家里其他人都洋溢着难以言说的幸福。我姐给我整理书包的时候,突然抱着我伤心地哭起来,哭完了抽搭着告诉我:“弟,你一定要好好读书!”

我姐只上了三年小学,正是父亲闪了腰吃猪腰子的时候,没钱给她交学费,只好不上了。我姐姐的痛哭无疑使我父母意识到自己没有尽到的责任,也很难受,当他们为我到了镇完小的吃住问题进行讨论后,心情才又好起来。我父亲说:“李老师说了,可以在中学食堂搭伙,住就和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一起住。”我父亲第一次有望子成龙的心情:“给老子用心读,毛铁天天拖都要拖亮,我就不信这么好的条件还考不起个中学!”

第一次见到李老师,我先是紧张,然后是忍不住要笑。他戴了一顶鸭舌帽,当时我还不知道这种帽子叫“鸭舌帽”,看见电影里的特务都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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