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轻舟就会把已经备好了放在身边的酒瓶拿起，推开一个门缝将酒瓶推进去，再把门合起来。

若说轻舟在外面还能借着月光，那陈明礼在屋内就是漆黑一片。他就坐在门边上，轻舟将酒推进来，他便伸手去把瓶子抓来自己身边。不一定喝，就那么放着。不知道放了多久，才会拿起来喝一口。

他向来不爱饮酒，便是在外饮酒也几乎都是为了应酬。在家他从没喝过酒，更别说这样一瓶一瓶喝了，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有许多心里的烦忧须得这东西才能解除。

他将酒拿了起来，虽然看不清，可他闻得到。不知道轻舟打来的是什么酒，但应该是好久，辛辣之味不重，却带了一股子清甜。所以便是他这样平素里不喝酒的人，竟然也能喝个几瓶。

若是那容易上头的酒，恐怕现在他已经倒了，不能享受这黄汤带来的舒畅和快感了。

柳氏死了，被陈相一杯毒酒送上了归途。

娘亲死了，被父亲一杯毒酒送上了归途。

陈明礼想哭，但到最后他却笑了出来。他想起了柳氏最后的样子，毒酒下肚、七窍流血。那样子真让人害怕，可他却一直看着，眼睛一错也不错。

柳氏说他没用，不能帮她出气报复李氏、不能惩治明珠，所以才让涵璋苑那么嚣张。

柳氏说自己可怜，生了个儿子没用就罢了，当初不顾一切放弃了名分跟着他，哪怕是个妾她也无所谓。可后来他娶了别人不说，却处处让人家压她一头，她不甘心！

柳氏说陈相可笑，如果他是真心喜爱李氏而让她压她一头，她无话可说。可到最后，她败给的不是那个跟她处在同一位置的对手，而是她的女儿！而且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杰出、多么优秀，而是因为她有一条天生的好命。

没错！明珠受宠，成为陈相最疼爱的女儿，就是因为大和尚说她有一条凤命，还是祥凤之命！谁得她谁就可以得天下！谁得她谁就可以看到国泰民安！

可笑么？她以为他爱她，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一杯毒酒。她以为他爱李氏，可李氏蹭差点死在涵璋苑里无人过问。她以为他爱她那个女儿，却可以为了一己安危将她送去田庄十年不闻不问。

所以无论她、还是李氏、还是那个有着凤命的陈大小姐，都不过是她手中的工具，可以让这相府更上一层楼的工具。她们可以给这相府的地基添砖加瓦，却不能做釜底抽薪的事情。

他要她死，无关于他爱不爱她，而是她这次伤害了大楚最重要的女人，茶花夫人。虽说陛下不亲手处理这件事，但是如果不给茶花夫人出气，以后可能影响相府的前途。

她笑了，不过是几个工具而已还互相斗得不亦乐乎。

她哭了，她现在竟不知道自己活了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明礼就在她的对面，默默地听着她嘟囔这一切，默默地看着她笑、看着她哭，默默地看着血和眼泪一起从她的眼睛里流出。

一直到她最后倒在了地上，再也说不出来话，慢慢地没有了气息，他伸手把她睁着的眼睛合了起来。将手收回的时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到最后，她依然不记得再牵一次。

一瓶酒又喝完了。

外面轻舟送了一瓶新的进来。

从小柳氏对他要求就很严格。当初李氏拦着一直不让他启蒙，柳氏就闹过很多次。后来终于利用陈相对陈氏前途的重视而获得了启蒙的机会。

之后，她日夜逼他读书、逼他努力、逼他上进，只要夫子能夸一声他比旁人更优秀更有天赋，她就能高兴好几天。她会跟陈相夸耀，然后陈相也会高兴好几天。这几天里陈相和柳氏会特别的亲密，于是柳氏对他也就特别的和蔼。

如果他哪里没做好，或者很久没有得到夫子的赞扬，李氏就会很不开心。就会没有什么可以跟陈相夸耀的，陈相也不会很开心。于是他就有可能会去涵璋苑，这样柳氏就会生气，对他也特别的凶狠。

他从小到大过的最好的几年，就是明珠被送去田庄的那十年。那十年明珠杳无音信、李氏奄奄一息，整个相府的大权和陈相的宠爱都集中在柳氏身上。

陈明礼又微微一笑，柳氏走的时候在问她一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而他呢，他的意义又在哪里？

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他娘。即使她利用他获得更多陈相的宠爱，可她也有真心保护过他！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至于陈相那个父亲，呵呵，这个只爱自己的男人凭什么当他的父亲？

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杀了她娘！他该死！

在娘活着的时候，涵璋苑处处与她为敌！她该死！

他的那个好妹妹，是她把毒药带到了茶花夫人身边，才导致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今天下午，他一身狼狈去朝阳坞里求陈相放他娘一马，她们不说帮他求情，反而在他娘死后来看笑话！

说什么关心他，怕他出事？呵呵，巴不得他出事才对吧？毕竟，斩草要除根；野火烧不尽，吹风吹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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